工地上的“大嗓门”和“婆婆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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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底沟水电站的工地,是一个由钢筋、混凝土和人类意志构成的世界。无人机与机械轰鸣交织在一起,载重卡车的引擎如同巨人的喘息。在这里,有两种声音,超越了一切喧嚣,成为工地上最鲜明、最动人的标识——它们是生产调度员嘶哑的呐喊,与安全员永不疲倦的唠叨。 对讲机里吼出的施工进度 生产调度室,是工地的“中枢神经”。对讲机的电流声、电话铃声、人的喊叫声,在这里混响成一曲紧张的交响乐。 生产主任何玉仓,正对着对讲机咆哮,他的嗓子像一面破锣,却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喂!喂!老李!混凝土罐车到了哪点了?啥?堵车了?你跟老子说啥子哦!想办法,十分钟内必须给我疏通!” 刚放下手机,立刻又抓起报话机:“李队长!你自卸车呢?说的10辆车,现在只有5辆是干啥呢,下午三点前必须到位!” 作为生产办主任,他每天的工作就从这一声声急促又有力的呼喊开始。孟底沟水电站建设规模大、工期紧、涉及环节多,从设备调配到人员安排,从施工进度把控到突发问题解决,每一项工作都离不开他的统筹协调。为了确保各项任务按时推进,他每天穿梭在各个施工区域,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沟通解决,而“喊”则成了他最高效的工作方式。 “何主任嗓门也太大了,有时候隔着半个工地都能听见他喊。”新来的大学生们私下里会嘀咕。可小调度员韩亚洲却知道,那嗓门里藏着多少不得已。他刚到工地时,就因为说话像蚊子哼,被何玉仓狠狠“吼”过一次。 那是每周一次的施工协调会,会议室里坐满了各个施工队的老板,一个个烟瘾大的,把屋里熏得像个烟囱。韩亚洲负责汇报上周各队伍的施工进度,手里攥着写得密密麻麻的报表,手心全是汗。一开口,声音就发飘,越说越小,到最后,后排几个年纪大的施工队老板干脆掏出手机看。 散会时,何玉仓把韩亚洲叫到办公室,顺手扔给他一瓶冰镇矿泉水。“声音为什么那么小?”他没发火,只是盯着韩亚洲的眼睛,“你穿的是项目部的工作服,坐的是调度员的位置,你说话没底气,别人怎么信你?那些施工队老板都是老江湖,你声音小一分,他们就敢跟你打十分的折扣,到时候进度拖了,谁来担责任?” 韩亚洲低着头,听见何玉仓又说:“我刚上工地的时候,比你还不如,说话脸红到脖子根。我师父天天在我耳边吼,吼得我后来见了问题就敢喊,见了推诿就敢顶。工地上的嗓门,不是喊给别人听的,是喊给自己的责任心听的。” 后来韩亚洲才知道,何玉仓的师父,是工地上一位老调度员。那老调度员,一辈子都扎根在这工地,对每一处施工细节都了如指掌。他平日里话不多,可一旦到了工作上,那嗓门一扯开,整个工地都能听见。他用自己的方式,教会了何玉仓如何在工地上立足,如何用那响亮的声音,扛起责任的重担。 原来这“破锣嗓子”,早就是调度员之间的一种传承——用最直接的呼喊,扛起最沉重的责任。 安全帽下唠叨来的平安归途 如果说调度室是工地的“中枢神经”,那安全员就是守护生命的“免疫系统”。安环部主任刘世明,就是这个系统里最较真的“总司令”。他个子不高,皮肤被高原的太阳晒得像块深褐色的岩石,走起路来脚底板带风,手里总攥着个黄色的安全巡查本,而那张嘴,更是像台上了发条的复读机,从早到晚,唠叨个不停。 “师傅!安全帽帽带!”一大早,刘世明就盯上了正在绑扎钢筋的老张。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把老张头上歪掉的安全帽扶正,手指扣住帽带用力一拉,“跟你说了八百遍了,要系紧!不是把帽子扣在脑壳上就完事了!你这脑袋要是被钢筋砸一下,帽带松了,跟没戴有啥区别?” 老张嘿嘿笑着,赶紧把帽带系紧:“刘主任,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着急干活嘛。” “着急也不能拿命开玩笑!”刘世明又瞪了他一眼,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的脚手架上,一个年轻工人正单手抓着钢管,另一只手去够远处的扳手。“那边那个小伙子!你看啥子看,就是你!”他仰着脖子喊,声音里带着急,“高空作业,安全带的双钩呢?说了多少次交替行进,你把规范当耳旁风?” 那工人吓了一跳,赶紧把另一个安全钩也挂在了钢管上。工友们私下里都叫刘世明“刘婆婆”,觉得他太磨叽,一点小事都要唠叨半天。可刘世明不在乎,他走到哪,唠叨就跟到哪,身后总跟着个年轻徒弟,叫朱书哲。 朱书哲刚从安全工程专业毕业,满脑子都是“风险辨识”“应急预案”的理论,一开始对师傅的“碎碎念”特别不理解。他觉得安全检查只要看数据、查记录就行,没必要揪着工人袖口没扣、手套破了个洞这种小事不放。 直到有一次,他们巡查到钢筋加工场。一台钢筋切断机正在嗡嗡作响,老工人李师傅正弯腰往进料口送钢筋,袖口的扣子没扣,松散的布料随着机器的振动晃来晃去。 朱书哲还没反应过来,刘世明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就抓住了李师傅的手。“老李,又是你!”刘世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走过去,没先批评,而是伸手帮李师傅把袖口捋好,一颗一颗扣上扣子,“跟你‘嘚啵嘚啵’多少回了?这袖口要是卷进去,机器转速每分钟上千转,你这胳膊就算废了!” 李师傅的脸一下子红了,讪讪地说:“刘主任,我下次一定注意。” 走开后,刘世明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朱书哲,突然停下脚步,问:“觉得我烦了?” 朱书哲没敢吭声,心中却也觉得主任小题大做。 刘世明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小朱,你觉得我一天到晚唠唠叨叨,讨人嫌,是吧?”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可我上班这么多年,我是不希望有任何能阻止的事故发生在我眼前。”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朱书哲,眼里布满了血丝——那是常年熬夜巡查、喊话喊出来的。“你看咱们这个工地,山高路险,夏天晒得能烤熟鸡蛋,冬天风大得能吹跑安全帽,到处都是看不见的隐患。我每天转来转去,唠唠叨叨,不是没事找事,是怕我漏了哪个角落,就有人要出事。等你啥时候能像我一样,看到一点隐患就浑身不舒服,不唠叨出来就睡不着觉,你就算出师了。” 朱书哲看着师傅黝黑脸上那无比认真的神情,心里猛地一震。他突然想起,前几天暴雨过后,师傅凌晨两点就起来巡查边坡,生怕出现滑坡;想起师傅每次看到新工人,都会拉着他们讲安全案例,讲得口干舌燥;想起师傅的巡查本上,密密麻麻记着每一个隐患点的整改情况,每个月初都要走一遍工地各个角落,每个灭火器都要亲自检查。原来那些令人厌烦的“唠叨”,每一句都藏着对生命的敬畏。 从那天起,朱书哲也开始学着“唠叨”。他会蹲下来,跟绑扎钢筋的工人说“扎丝头要朝里,别划破手”;会仰头跟脚手架上的工人喊“脚下的踏板再检查一遍”;也会不停地说着那句“安全帽带拉拉紧”。他的声音还带着年轻人的青涩,却也像师傅那样,带着不妥协的认真。渐渐地,工地上又多了一个“小婆婆嘴”,把这份守护,悄悄接了过来。 峡谷间交织成的丰碑答卷 在孟底沟,何玉仓和他的“大嗓门”团队,与刘世明带领的“唠叨鬼”兵团,构成了工地生态的独特两极。一个在追求极限的效率,一个在守护绝对的底线。他们时而会因为“抢进度”和“保安全”争得面红耳赤,但在食堂遇到,又会坐在一起,互相递上一根烟,吐槽着彼此的“不容易”。 他们的声音,没有机器轰鸣那么响亮,却比钢铁更有温度。何玉仓的呐喊里,藏着对工期的焦急,对工程质量的执着;刘世明的唠叨里,装着对工人的牵挂,对生命的守护。这两种声音,一个追着效率跑,一个守着底线走,看似矛盾,却又缺一不可,像两只手,紧紧攥着工程的安全与进度。 他们的声音,是这片热土上最平凡,也最伟大的声音。它不似机器的轰鸣冰冷,它带着人的体温、情感与责任。这声浪,裹挟着沙尘与汗水,升腾在峡谷之间,最终,将融入未来大坝蓄起的万顷碧波,转化为点亮千家万户的清洁电能。 那些喊过的话、唠叨过的事,没刻在纪念碑上,却记在工人的心里——是何主任吼着疏通的堵车,让混凝土没耽误浇筑;是刘主任念叨的帽带,让自己没被掉落的工具砸到。或许某天大坝蓄水发电,工人们坐在家里看电视,会想起孟底沟的日子,想起那些曾让他们嫌吵的声音,然后笑着跟家人说:“当年工地上有个‘大嗓门’和‘婆婆嘴’,多亏了他们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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