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树皆“春”色,山山唯落晖 |
|
|
|
项目部营门右拐再右拐,脚下便换了天地——木板铺就的小径,蜿蜒引向一片七月里的“意外春光”。新叶初萌,浅碧如烟,远山青草,朦胧似雾,近观却若有还无。晚饭后,办公室几人常相邀步入这悄然舒展的画幅之中。 踏上木栈,草木争荣的气息扑面而来。每一寸阳光都成了珍贵的战利品。纤小的油菜花,攒聚成点点碎金,开得不管不顾;邻旁的小草,似恐被夺了天光,奋力拔节,竟比周遭高出几分,无声处,自有一番生长的竞逐。再行深些,林木渐次葱茏,枝叶交错,织就一顶穹庐,浓荫匝地,筛下细碎的光斑。浓荫深处,肃南匠人巧思筑就的原始风貌露营屋,豁然入目。其状如篝火堆叠的薪柴,然不可燃也。它就这般沐光静立,通体被夕照浸透,恍若一簇被阳光点燃的、沉默“燃烧”的火焰,炽烈而安宁。 前行数步,几顶帐篷悄然点缀林间,而最引我们驻足的,是那悬于枝下的秋千。坐上去,轻轻一荡,仿佛时空也随之摇曳,倏忽便荡回了无忧的童年。仰首是辽阔的碧空,耳畔是树叶摩挲的簌簌清响,一日的案牍劳形,竟如尘埃般,被这林间的清风悄然拂去。 自此再行,便需敛神专注了。前方水声泠泠,数道清溪活泼泼地自木桥下钻过,一路欢歌,终将汇入远处奔腾的大河。我们屏息蹑足,唯恐惊扰了这份天然的灵动。偶有幸运时,几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会摇摆着欢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或黑白相间,或雪白纯净,羽色各异,却共有着一份不谙世事的娇憨可爱,为这林径添了无限生趣。 行路间,耳畔常有清越鸟鸣,一声声,脆生生地划破幽寂,反倒更衬得“鸟鸣山更幽”之境。举目而望,巍巍祁连,近在咫尺,昔日光秃的山梁,如今已披上茵茵绿毯。心中蓦然涌起欣悦。冬日里那筋骨嶙峋的荒凉,曾笃定地宣告着西北的苍茫本色;而今这遍染的新绿,分明是同一片土地,却向我们展示了“绿色”西北的蓬勃生机。谁说此地“寸草不生”?分明是春的妙手,悄然剪裁,赋予了这方水土盎然的姿容。正所谓:“祁连山下草如烟,七月偏惊物候新”。 不觉间,天光由明转暗,晚霞悄然在天边铺陈开来,金色的云絮如同熔化的流金,装点着我们这份偷得的闲情,也温柔地提示着归期已至。我们缓缓回程,树影婆娑,与人的身影在地面交织、分离、又重叠,恍然间,东坡先生的句子跃然心头:“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境遇虽殊,彼时那份澄澈心境与此刻的坦然悠然,竟在时空之外遥遥共鸣。 古人隐逸,姿态万千。陶渊明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生命归位,于“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中体悟宇宙大化;王绩则似在“醉乡记”里寻觅精神的流亡,借酒与诗暂抚“孤寂悲苦”。而我们几人,不过是于这工地劳碌的缝隙中,偷得浮生片刻闲。将这点滴零碎的闲暇时光,捻作丝线,精心编织成属于自己的田园诗行,托付流光悄然加冕——此刻,群山静默,因人之凝望而愈显青翠永恒。 归途之上,树影与人影在泥土小径上缠绵又疏离,仿佛诉说着无声的秘语。工地自有其铿锵粗粝的韵律,而正是这些缝隙中拾得的漫步,成了我们精神得以小憩的驿站。混凝土浇灌的轰鸣间隙,我们俯身问候一株倔强的野花;图纸堆叠的案牍之外,我们昂首追随飞鸟掠过祁连山脊的弧线——原来,人处尘劳,正是借由这般微小的停驻与凝望,方能在坚硬现实的罅隙里,培育出心灵葱茏的绿洲。 这抹心头的绿意,生于图纸与青山默然对视的刹那,长于我们这些现代“闲人”,于工地的尘埃与轰鸣里,一寸寸开垦、认领回来的,独属于内心的、永恒的春光。恰如东坡所叹:“此心安处是吾乡”。步履所及,目光所注,诗意栖居,便在足下这片流转着汗水与生机的土地之上,悄然生长。 |
|
|
【打印】 【关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