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之三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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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构机向前掘进之时,钢铁的圆便开始了它的旅行。这庞然大物,足有几百吨重,却偏生得一副圆的面目。工人们管它叫“铁龙”,而铁龙的头颅,便是那不断旋转的刀盘。刀盘啃噬着泥土与岩石,于是地底下便生出一条圆形的隧道来。 我见过那刀盘,极是精致,排列着各式的刀具,有切刀的,有刮刀的,也有滚刀的。刀盘转起来,这些刀具便轮番与地层亲吻,泥土簌簌而落,竟显出几分温柔来。钢铁的圆,本是极硬极冷之物,偏在此刻显出一种奇异的柔软。工人们的面孔上沾着泥浆,却对着这铁圆笑,大约是笑它也会疲倦——刀盘磨钝了,便要更替,恰如人累了要休息一般。 隧道的圆,是盾构机圆的延续。铁龙爬过去了,身后便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圆。这圆起初是赤裸的,混凝土管片一环一环地拼接上去,才成了正形。每一环由六块管片组成,工人们称之为“六分蛋糕”。他们安装管片的手法娴熟得很,螺栓一紧,止水条一压,这圆便严丝合缝了。 测量员日日来测,说这圆偏了左,或是偏了右,工人们便调整姿态,叫那铁龙的头颅稍稍转向。偏是奇怪,如此巨大的圆,竟要计较毫厘之差。我想,大约世间所有的圆,起初都不甚圆,须得一番修整,才渐渐圆满起来。 隧道贯通那日,两端的“圆”终于在地下相遇。工人们欢呼雀跃,把安全帽抛向空中。帽子划出许多小圆,又落回他们手中。测量员宣布误差不过五毫米,众人又笑。五毫米,于这数千米的隧道算得什么?然而他们偏在乎这微末之差,仿佛这圆若差了一丝一毫,便不成其为圆了。 地铁开通后,人们匆匆挤进车厢,大抵不会想到脚下的圆。车厢也是圆的变体,不过是横卧着的圆。人们扶着手环,手环是圆的;看着窗外的隧道,隧道是圆的;车轮与轨道摩擦,发出的声响也带着圆润的调子。 团圆,是第三个圆。晚归的上班族,乘着这地下的圆,回到地上的家中。家,其实也是一个圆。老母亲端出圆碗盛的饭,小孩子用圆勺子扒拉着;电视里播着团圆的剧目,虽俗气,却总有人看。地铁站外,卖糖葫芦的小贩把山楂串成圆圆的一串,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钢铁的圆,隧道的圆,团圆的圆,原是一回事。盾构机掘进时,何尝不是在画一个大大的圆?这圆从冰冷的钢铁开始,穿过黑暗的泥土,最终抵达灯光温暖的家中。地上的圆与地下的圆,就这样连在一起了。 人们日日从这圆中穿过,在这样时光中交织,谱写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动人乐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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