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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羽书

发布日期:2025-05-20 信息来源:北方公司   作者:张宝玉   字号:[ ]

祁连山的风磨利了每一根鸦羽。

当第一缕晨光切开山尖,铁灰的天际线便涌出浓墨般的鸦群。这些黑衣僧侣敛翅垂目,爪尖勾着寒霜未褪的黎明,在塔吊林立的钢铁丛林里,将工业的晨钟撞成碎片。钢索在五十米高空瑟瑟发抖,它们的羽翼掠过时,总让我想起敦煌藏经洞飘散的经幡残片。

山民们世代相传乌鸦衔着厄运,却不知在这现代巫术构筑的工业飞地里,它们早已将诅咒炼成了光。某日我用手机镜头捕捉到一片飘落的飞羽——墨色基底上叠着七层蓝晕,末端银边如淬火剑锋,羽管处还沾着混凝土的颗粒。这分明是部微型地方志:冰川蓝对应着七月融雪,铁锈红记录着矿脉走向,那抹意外的孔雀绿,许是去年春天误食了油漆碎屑。

正午的输电线杆投下琴弦般的阴影,老鸦们蹲在绝缘瓷瓶上晾晒喙尖的碎雪。它们梳羽的姿势带着远古的禅意:颈羽蓬起时,月白色绒毛里藏着雪线后退的偈语;翅尖轻振处,氧化铁粉末簌簌坠落,在空中画出《千里江山图》的局部。有只幼鸦正在练习悬停,逆风展开的尾羽宛如打开的折扇,十二根墨骨上分明烙着“天地不仁”的朱砂批注。

暮色是它们最爱的羊皮纸。当探照灯刚在混凝土坝体上涂出惨白的光斑,鸦群便以喙为笔,在渐暗的天幕写起狂想诗。有时是断续的虚线,像李贺遗落的诗稿残章;有时突然拧成麻花状的漩涡,应和着远处水轮机低沉的韵脚。最惊艳的是大雪前夕:鸦群突然化作流动的魏碑,在铅云上拓印《石门颂》的苍劲笔意,直到朔风揉碎这卷天书,散作满地银亮的标点。

春雷惊醒冻土时,乌鸦总爱聚集在项目部门前的树上,看人类捧着保温杯——白汽蒸腾如微型瀑布,褐色茶渍在杯口画着年轮。每当打印机突然吐出体温尚存的图纸,整排黑脑袋便齐刷刷右倾,仿佛观摩天书降临的私塾童子。有车经过,喇叭响起,乌鸦们便匆匆飞走,它们的剪影嵌在星空与钢架之间,像一串未解密的摩斯电码。

混凝土搅拌机吞吐着永恒的《广陵散》,乌鸦们单脚立在顶端,眼睑低垂如入定的僧。它们的梦境里,塔吊钢索垂落露水编成的璎珞,格桑花从止水带的褶皱中探出头来。夜巡的手电光偶尔掠过,便见得翼展抖落几星幽蓝的金属冷光,转瞬没入星斗与钢架交织的经天纬地。

当山风裹着焊条燃烧的焦香掠过耳畔,忽然惊觉这些黑衣修士才是真正的炼金术士——将人类的工业图腾与荒原记忆熔铸成新的神谕。它们用鸣叫校准混凝土的凝固时间,用飞行轨迹丈量生态与文明的夹角。

最后一抹晚霞坠入连接洞口时,鸦群正用飞行丈量暮色。它们突然散作满天跳动的墨点,宛如怀素醉后泼向苍穹的《自叙帖》。羽翼搅动的气流中,飘落半片带着焊疤的羽毛,逆光看去,竟像微型电路板烙着神秘编码。

夜色降临时,守夜的老鸦仍在工地的厂房上踱步,喙尖叩击着“中国电建”的铭牌。月光给塔吊披上素纱的刹那,整群乌鸦突然腾空,将夜班人员遗落的笔帽与螺栓帽扫进银河。此刻的飞行队列异常规整,恍若施工蓝图上那些严谨的定位轴线,只不过是用羽刃切割时空的经纬。

在这被重新定义的荒原上,乌鸦们撰写着永恒的启示录:每道羽纹都是风与铁的契约,每声啼鸣都是过去与未来的和谈。当工地熄灭最后一盏灯时,它们仍将站在厂房上,用虹膜记录冰川退却与钢桩生长的速度,直到祁连山的褶皱里,长出新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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