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脉动间的算珠 |
|
|
|
我的办公室,常静默于一隅,窗外未必见得滔滔江水,但指尖流淌的,却是江河的脉搏,是大坝的筋骨,是隧洞的幽深。我是一名水利工程局的造价员,一支笔,一把算尺,便是我丈量这方水土、这宏伟造物的量具。 数字于我,绝非冰冷的符号。它们是泥土的方量,是混凝土的吨位,是钢筋盘绕的筋骨,是机械轰鸣的工日。当摊开那些铺满桌面的蓝图——那勾勒着未来水库轮廓的等高线,那标注着堤防蜿蜒走势的断面,那密布着闸门启闭机细节的构造图——我便仿佛置身于尚未成形的山河之间。 指尖划过图纸上纵横交错的线条,心中便开始默默垒砌:这一方基础需多少石料?这一段护坡需多少预制块?这穿越山腹的隧洞,每一米掘进,要消耗多少炸药、多少人工、多少机械的喘息?图纸上的每一笔,都在我心中,悄然换算成沉甸甸的造价。 这计算,是精细的,近乎苛刻。水利工程,动辄关乎亿万资金,牵连一方水土安危。一处微小的量差,一个定额的误套,都可能如蚁穴之于长堤,在未来的审计风暴或结算博弈中,掀起意想不到的波澜。 我需得沉下心,像水工勘探者审视地质岩芯那样,审视每一份设计变更,辨析每一处施工工艺的差异。定额本翻得起了毛边,价格信息库时时刷新,政策法规的条文更如涓涓细流,汇入我日常的案头。这“锱铢必较”,非是吝啬,而是责任。我们守护的,是公帑的闸门,是工程效益的生命线,更是下游万千人家赖以生存的水源与安宁。这“算”,便有了千钧的重量。 然而,水利造价员的目光,又岂能仅囿于方寸案头?纸上得来终觉浅。我珍视每一次去到现场的机会。站在正在浇筑的坝体上,脚下是奔流的河水被暂时驯服;走进阴凉潮湿的隧洞深处,听着风钻的嘶鸣,感受着岩石的坚硬与工人的汗水;看着巨大的闸门缓缓沉入预定位置,精密的启闭机开始调试。 那一刻,图纸上抽象的符号,瞬间有了温度、有了声响、有了泥土和钢铁混合的气息。亲眼所见,亲身体验,才能真切感知施工的艰辛与工艺的奥妙。那些在办公室里难以精确捕捉的现场条件、施工难度,在亲临其境时豁然开朗。这泥泞中的足迹,让我的预算更“接地气”,让我的结算更“有底气”。这数字,便沾了江风,染了水汽。 沟通,亦是流淌在这份工作中的另一条暗河。与设计者探讨,如何在确保安全与功能的前提下,让方案更经济;与施工者交流,理解他们遇到的非预期困难,寻找合理的签证与索赔依据;与供应商周旋,在材料的波涛中,为项目锚定性价比最优的航向;更要与业主、监理、审计单位耐心沟通,用清晰的数据、严谨的逻辑,解释每一分钱的去向,争取每一笔应得的费用。这沟通,如同疏浚河道,有时顺畅,有时遇阻,需要智慧,也需要韧劲,更需要对这份事业共同的理解与尊重。 夜深人静,办公室的灯常亮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而我仍在与复杂的结算报告、紧急的投标报价鏖战。键盘的敲击声,是此刻唯一的伴奏。疲惫固然有,但当一份凝聚了无数个日夜心血的标书成功中标,为工程赢得宝贵的启动资金;当一份详实有力的结算报告最终获得各方认可,确保了项目的圆满收官;当想到那图纸上的线条,终将化作巍巍大坝,化作汩汩清渠,化作抵御洪峰的坚实屏障,化作点亮万家灯火的澎湃动力……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便悄然升起。 我的工作,不在浪尖风口,不在开山凿石的轰鸣第一线。我在幕后,在数据与图纸构筑的方寸天地里,拨动着无形的算珠。这算珠,计量的不仅是钢筋水泥,更是江河的期许,是民生的福祉,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水利丰碑。 我以我独有的方式,聆听江流的脉动,丈量山河的重量,守护着这方水土的安宁与繁荣。这便是我,一个水利造价员,在数字与江河交响曲中,找到的沉静而深远的回响。 |
|
|
【打印】 【关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