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来宾抽水蓄能电站九甲隧道的掌子面还亮着灯，液压钻机顶端射出的光束穿透力极强，像一枚被地心妥帖收藏的月亮，将岩壁的褶皱照得历历可数。七夕的夜风钻过通风管栅格，在钢拱架间打着旋儿，裹挟着洞外晚桂的甜香，一缕一缕揉进弥漫的粉尘里。岩壁渗出的水珠顺着褶皱蜿蜒而下，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头顶游走的灯光，倒像是谁把碎裂的星子撒在了这里，正等着被晚风悄悄拾起。

测量员小林正校准全站仪，指尖在操作面板轻叩，激光束便在岩壁投下细瘦的光带，随仪器微调微微晃动，恍若从银河剪下的丝线。他望着显示屏上跳动的坐标出神，XY轴交织的网格里，那些密集的测量点竟幻化成妻子随风飞扬的秀发，发尾还飘散着淡淡的茉莉花香。“K8+115处围岩稳定”，他在牛皮纸记录本写下这句，蓝黑墨水在纸面洇开细碎墨晕，笔尖顿了顿，又转到头页空白处添行小字：“家里的茉莉该开花了”，字迹比专业记录柔和了几分，带着些不自觉的缱绻。

支护班的老李蹲在防水板拼接处，隧道里的灯光，将他眼角的皱纹映得忽深忽浅。他摩挲着工作服的上衣口袋，那里装着儿子去年刚上幼儿园时拍的第一张证件照，让他想起去年七夕视频里，儿子举着画满星星的作业本问：“爸爸挖的洞，能到牛郎家吗？”孩子的铅笔字歪歪扭扭，连星星的棱角都带着稚气，却把思念画得笔直。此刻隔壁作业面的焊枪突然喷出一串火花，在防水板上烫出细碎光点，连成闪烁的光带，倒真像谁把整片星空铺在了这地下长廊，正为相隔千里的人搭起隐秘的桥。

出渣车驶过溅起的积水，在混凝土路面画出蜿蜒银线，随车轮滚动渐渐淡去，像未写完的家书被风卷走了尾迹。司机小张握着方向盘轻打转向，望着后视镜里渐远的光带，忽然觉得这隧道像条反向生长的银河——他们往地心掘进一米，就有颗星星从地面坠落到这里，积攒着所有人的牵挂。刚才路过材料堆时，他看见安全员老王在工字钢上系了根红绳，绳头拴着一片完整的梧桐叶，叶片边缘还带着新鲜锯齿，叶面上的水珠正顺着清晰纹路缓缓滚动，像在细细临摹鹊桥的轨迹，生怕漏了哪个等待的坐标。

掌子面传来风钻的轰鸣，震得岩壁微微发颤，连空气都跟着共振，把深埋的思念震得发疼。值班经理对着对讲机喊：“各组注意安全”，声音穿过电波带着细微杂音，回声在隧道里荡开，碰到远处黑暗又折回来，竟晕染出些遥远的温柔。他抬头望向穹顶，锚杆与钢网交织的缝隙间，渗出的水珠正慢慢凝聚，越聚越大，终于坠落在安全帽上，发出清脆的“嗒”声——像谁在这地下深处，轻轻敲响了七夕的钟声，提醒着每个坚守的人，此刻的星光，正同时照亮着故乡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