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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不透”的凉糕

发布日期:2025-06-03 信息来源:第二分局   作者:孟令婉   字号:[ ]

在黑龙江,端午吃凉糕实则是比吃粽子更“普适”的食俗。

与川渝地区浇汁的红糖凉糕不同,东北凉糕考究些该称作“打糕”——将提前泡好的糯米蒸熟后反复捶打至软粘成团,待看不见米粒后移到铺满熟粉的案板上,整形、搓条、切剂子。老家那边的凉糕是带馅儿的,把炒熟的花生芝麻碾碎拌上白糖,逐一包进擀好的糯米皮里,收口滚圆后就成了。

单个的凉糕比汤圆大不多少,一口下去就能咬到满嘴馅儿,且能轻易地嚼到里面坚果碎瓣不规则的颗粒感。而花生与芝麻的醇香、白糖的清甜掺混着外皮的米香,也借着咀嚼的契机在口腔里“平分秋色”后,“殊途同归”地犒慰味蕾了。

名儿里虽有个“凉”,但这点心并不解暑,尤其是对于父亲这个入夏仅靠家里“井拔凉水”降温解渴的反甜主义者而言——即便他曾是早市凉糕摊的常客,并创下了在三伏天正午追着卖凉糕大爷的三轮车跑半条街的“战绩”。

我至今仍记得那年街边当头烈日下,他将徒步追车的“战果”连同一根雪糕一并递给我时,那双汗毛都被浸得打绺的手。

我吸溜着馅儿已半融的凉糕,任凭这双手牵我穿行过熙来攘往的菜市场,一时分不清是他掌心的热汗黏,还是这“不凉”的凉糕黏。

“雪糕给你吃吧,我有凉糕呢。”我将那根雪糕举过头顶。

他接过雪糕,撕开包装后又塞回我手里:“我不热,这玩意儿甜了吧唧的,小孩儿吃吧。”

我仰起头,在直射的阳光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记得那惯常不耐烦的催促:“瞅啥,再不吃化了都……”

“别瞅了,吃吧。”2019年,哈市医大一院门口,父亲提着刚买来的凉糕,看着坐在马路牙子上饿得站不起来的我,难得耐心地蹲下来打开袋子:“尝尝,是那味儿不?”

那时我刚做完血常规,早就饿得两眼发蓝,但还是借着残存的神志,捏起一块糕团,趁他不备塞进了他嘴里。

“干啥,我不饿……”

“太多了,你不吃就浪费了。”

“……”他满口的推辞成功地被我“杜绝浪费”的声明堵了回去。而他与甜食划得泾渭分明的界限,也在几个凉糕下肚后变得模糊不清。

“欸,这里面儿有花生,还有芝麻啥的,甜滋儿的。”他像发现了新大陆般,顺手接过我递来的又一个凉糕。

“咱家那边卖的不也是这种馅儿么?”

“好像是吧,也没吃过……”他心不在焉地应着,匆匆将嘴里的东西胡乱嚼了咽下去,又继续眯着眼划拉着手机屏,在微信里和给我看病的医生约着时间。

我转过头,那日正午的太阳并不烈,可我依然看不清他的神情,那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反着光,刺得我双眼生疼。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这“戒甜”的人“破戒”。

后来的记忆有些支离,像是刻意回避什么,我其后许多年再没碰过凉糕。直至上次去西宁出差,返程时在北京中转,见车站附近有一辆带着玻璃罩的小车,伴着车载喇叭里“东北江米凉糕”透亮的叫卖声悠悠驶来。

我坐在北京西站外的台阶上,避开隔街喧嚷的市声与如织的人流,在难得充裕的时间里细细地嚼着刚买的凉糕。馅里的花生粉质地细腻,但被占据半数的砂糖抢了香味;糯米皮许是在外面晒得久了而显得“没凉透”,但终不及那年的温度。

尘封太久的影像,终于越过时间线,掀开幕布,倒带于眼前。我这才恍悟,原来我与多年前那个嗜甜的小孩依然心意相通——在那个早熟的年龄段里,渴盼的并非食欲的满足,只是贪恋被那口是心非的人捂在手里的,细枝末节的温暖。

北方的夏季来了,而我却再寻不到那年盛夏的温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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