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员的晨昏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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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点的山岚尚未散去,潮河的水汽已漫过边坡的缝隙。我攥着安全帽的系带穿过地下厂房,后腰别着的手电筒随脚步晃荡,在混凝土路面上投下一圈游弋的光斑。进场交通洞的山腰上,“中国水电四局河北滦平抽水蓄能电站工程”几个蓝字正被薄雾浸润得湿润发亮,像某种尚未孵化的誓言。 这是我在滦平抽水蓄能电站的第二年。去年八月第一次看到工程图纸时,师傅指着如树根般虬结的等高线说:“咱们要在燕山余脉凿出俩条引水隧洞,让潮河水在花岗岩的腹腔里转俩道弯”。彼时我的目光掠过窗外翻涌的松涛,总觉得那些高悬在洞口的风机像巨兽的牙齿,而安全环保部就像握着竹签的牙医。每日巡查地下洞室时,脚步总在滚落的碎石与生根的锚杆之间反复丈量。 安全日志的书页还留着最初的墨迹:“今日无安全隐患”,此刻已被渗水隧洞的水汽晕出淡黑的云纹。记得第一次巡查现场那日,我站在喷浆台车旁看得出神,郭主任突然将冰凉的仪器塞进我掌心:“小种,你看”气体检测仪的蜂鸣声刺破岩壁轰鸣,顺着他的指尖望去,隧洞深处千缕透明脉络正裹挟着大地呼吸,汩汩汇入锈蚀的排水沟。后来巡查日志里多出一行数据:“O₂:20.9%,CO:6ppm,未检测到可燃气和硫化氢”——在那个传感器红光颤动的瞬间,我从岩石的肺泡里,听见了地层深处平稳的脉搏。 汛期的雨幕仿佛永无止境,我跟着刘总工深一脚浅一脚往下水库赶去。此刻,这个被暴雨灌满的矿坑像一口巨大的汤锅,浊浪翻涌着舔舐边坡,距离通风洞口只有数米之遥。测量队的同事钉在岸边,嘶喊穿透雨墙:“水位线3.7米!”“收到,盯紧标尺!”“5.3米了——!”对讲机里刘总工的指令如刀劈落:“现场值班人员即刻构筑挡水围堰!增调两台水泵强排!”季度安委会上,我仍捧着那本被落雨腌渍透的笔记本,封皮“会议记录”的烫金在灯光下灼目刺眼。刘总工说这是年轻安全员拓印的年轮,而我指尖抚过肿胀的纸页,只听见暴雨夜惊雷炸响的瞬间——二十余件反光马甲在探照灯下熔成流动的磷火,沙袋砸进泥泞的闷响里,一道长城从大地裂口中拔地而起。 记得去年中秋节的夜晚,我站在营地院子里和母亲通着电话:“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挺好的。”我走出项目部门口,道路上运输渣料的自卸汽车正吐出苍白的尾气。听着母亲的关切,我的思绪越过绵延的山脊线,好像看见了安全照明灯在厂房高空明明灭灭,如同永不闭合的守夜人的眼睛。忽然懂得父亲在我刚工作时说的那句话:有些灯火注定要种在无人看见的深夜,当太阳升起时,光的种子就岩石最深的阴影里发芽。 此刻我立于上水库坝基边缘,俯视着库盆中钢铁巨兽的吞吐。当夏风再次吹过燕山,潮河水将穿过我们以混凝土浇筑的河图洛书。而营地的星空下,那些与锚杆对话的清晨、和暴雨赛跑的黄昏、同台车共守的长夜,都将在水轮机转动的刹那,化作青山脊背上一道永不磨灭的安全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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