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桥畔的燕子 |
|
|
|
亲爱的外婆: 见字如晤! 提笔时,窗外的南渡江正泛着暮色,村里灯火次第亮起,像一串被夜风摇晃的星子。此刻,我忽然想起武威老家屋檐下的燕子老巢——那些衔泥筑巢的春燕,是否还记得旧梁上我曾用铅笔刻下的歪斜名字? 我是吃您灶台上的麦饭长大的。小时候,您总用蓝布围裙兜着我,在田埂上上捡麦穗。风从祁连山吹来,掀起您鬓角的银丝,也吹散了我衣襟里的蒲公英。您教我辨认北斗星,说那是迷路时的灯;教我唱“花儿”小调,说歌词里藏着武威人骨子里的韧劲儿。夏夜纳凉,您用蒲扇赶蚊子,絮絮说着古早故事:白蛇娘娘、牛郎织女……银河在您的话语里流淌,比南渡江的潮水更绵长。那时,我以为岁月会像门前的老槐树,永远在您皱纹里扎根。 可燕子终究是要南飞的。大学毕业后,我像一枚被台风卷走的落叶,飘到了海口。起初,总找借口不打电话——怕听见您的声音像风铃被骤雨撞响,怕哽咽堵在喉头,让千里外的您更添忧。有时,手机铃声响起,我会盯着屏幕上闪烁的“甘肃”二字,想起您颤巍巍接听的模样:老花镜滑到鼻尖,话筒贴紧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于是,沉默成了最残忍的温柔。 去年冬天,我在宿舍养了只狸花猫,取名“随安”。它总爱蜷在窗台看江景,像极了幼时我伏在您膝头听船歌的模样。您常说“猫是通灵性的”,如今我才懂这话的深意。随安蹭我手背时,我总恍惚看见您用糙手给我梳辫子;它喵呜撒娇时,我总想起您煨在灶边的红薯,香甜漫过整个寒冬。这猫,成了我偷偷藏起的故乡。 外婆,您知道吗?我在龙塘大坝的工作,是守护这条南渡江的脉搏。每日巡堤,看潮水涨落,听浪声与坝体共振,竟让我想起武威老家夯土墙的震颤——那年您教我夯土,我力气小,夯锤总东倒西歪,您却笑着说:“日子要一锤一锤夯实了,才经得住风雨。”如今,我守着钢筋水泥的堤坝,却在江涛声中听见黄土高原的夯土歌谣。这里没有武威的沙尘暴,却有台风季的惊涛骇浪;没有荞麦地的金黄,却有芭蕉林的苍翠。两种山河在血脉里交织,让我既像扎根的树,又像漂泊的舟。 暴雨夜大坝警报骤响。我和同事冒雨巡检,江水咆哮着撞击坝体,如万马嘶鸣。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您一生在黄土沟壑里抵御风沙,何尝不是另一种“守坝”?您用纺线织就的毛衣,用腌菜填满的陶罐,都是抵御岁月洪流的堤岸。而此刻,我在千里外的江畔,终于读懂您皱纹里藏着的山河。 最近整理旧物,翻出您寄来的家书,信纸边缘已洇成淡黄,字迹却如新麦般清晰:“娃啊,江边的潮气重,莫忘添衣裳。”读至此,眼眶又热了。外婆,您总把牵挂裹进最朴实的叮咛,像武威的沙枣,外壳粗糙,内里却甜得沁心。我何尝不知,您夜夜守在电话旁,生怕错过我偶尔的来电。那些我未拨出的号码,在您等待的寂静里,是否化作了檐下燕巢的叹息? 南渡江的夏汛要来了。海口没有武威的“燕子来”,却常有白鹭掠过江面,翅影如碎银洒落。我想象它们穿越群山,掠过祁连雪峰,最终停歇在老家屋脊。外婆,您可曾在某个清晨,看见燕子衔着海口的云霞归来?那便是我的思念,化作了羽翼。 再过些日子,等汛期安稳,我便回武威看您。随安也嚷着要见“真正的黄土坡”,它或许会爱上您院里的蒲公英,像当年我追着风跑过麦田。此刻,江风裹着潮气涌进窗,恍惚间,竟有武威的风沙味。外婆,您听见了吗?这是南渡江与石羊河的对话,是游子与故土的私语。 纸短情长,伏惟珍重。愿西北的风沙轻些,再轻些,莫遮了我回家的路。 |
|
|
【打印】 【关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