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平分的秋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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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之日,重庆的天显出极是正经的颜色。天色青灰,云也淡薄,竟不似往日那般浓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太阳行至赤道之上,将光阴均分,自此黑夜便要一日长过一日了。 山城的秋分,向来是暧昧的。夏的余威尚未散尽,冬的寒意却已悄悄探头。道旁黄桷树尚未尽染秋色,只在叶缘微微透出些黄来,与深绿掺杂在一处,倒也调和。偶有微风拂过,叶片便簌簌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议论这不上不下的时节。街边小贩叫卖糖炒栗子,铁锅与铁铲相碰,哗啦哗啦地响,栗子的甜香气便乘着微风,一路溜进人的鼻孔里。那香气颇是狡猾,总叫人不由自主地驻足,摸出几个铜板来。 长江与嘉陵江的水位已落了下去,露出平日里藏在水下的礁石和滩涂。江水却不曾因此显得温顺,依旧奔流着,浑黄的水面上翻卷着细小的漩涡。轮渡鸣着汽笛,在江面上划开一道白色的水痕,那水痕旋即又被江水吞没,了无痕迹。岸边的礁石上,三五个垂钓者端坐如钟,他们的钓竿斜指苍穹,鱼线在阳光下偶尔闪出细微的光,却又很快隐没在江面的波光粼粼之中。他们或许不是在钓鱼,只是在钓这秋日的时光。 解放碑周遭,人来人往。少女们还穿着夏装,露出细瘦的胳膊和小腿,却也有人在长袖外加了一件薄外套。这般装束,恰如这时节一般尴尬,不知是该向前还是退后。老者坐在长椅上,仰面望着天空,不知是在测算天气,抑或只是消磨光阴。他们的脸上刻着岁月的沟壑,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小孩子们追逐嬉戏,笑声尖锐而短促,很快便被城市的喧嚣吞没了。卖气球的小贩手握一大把五彩斑斓的氢气球,那些气球在空中挣扎着,想要脱离束缚,飞向更高远的天空。 菜园坝的水果市场里,秋日的果实已然登场。黄澄澄的柚子堆成小山,散发着清新的香气。红彤彤的石榴咧开了嘴,露出晶莹的籽实。小贩们吆喝着,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嘈杂的交响。买菜的婆婆们精挑细选,将最好的果实装入篮中,预备回家供奉祖先。秋分是祭祖的时节,虽如今记得的人少了,但老一辈的仍旧循着古礼。 小巷深处的老茶馆里,茶客们围坐一方八仙桌。盖碗茶冒着热气,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老人们下着象棋,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时而沉思,时而争辩,为一步棋的得失各执一词。跑堂的提着长嘴铜壶,在桌椅间穿梭,娴熟地为客人续水。水柱划出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注入茶碗,不曾溅出一滴。 夜幕较先前更早地垂落。华灯初上时,高楼上的灯光便一一亮起,映在江水中,荡漾成一片碎金。火锅店门口排起长队,辛辣的气味从店内溢出,弥漫了整个街道。食客们围坐一桌,锅中红油翻滚,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们的面容。毛肚、黄喉、鸭肠在锅中起伏,筷子来往穿梭,碰杯声、谈笑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南山之上,有人登高望远。从山顶俯瞰,整个重庆城尽收眼底。两江环抱,灯火璀璨,轻轨列车如流光般在高楼间穿梭。晚风带来些许凉意,拂过树梢,惹得叶片一阵轻颤。观景的人们纷纷取出手机,想要留住这秋分的夜景,却不知拍下的不过是光的影子,真正的秋意早已渗入肌肤,潜入心底。 躺在床上时,听见窗外下起了细雨。雨点打在黄桷树叶上,沙沙作响,像是秋天在轻轻叩门。我知道这场雨过后,山城的秋意便会浓上几分,夏天是真的走了。 在重庆的秋分日,光阴被平均分割,而生活继续以它独有的方式沸腾。这座城总是这般,既守着千年旧俗,又迎着江风不断向前。寒暑在这里交锋,最终都化作火锅里翻滚的椒麻,化作江面上不散的雾霭,化作重庆人脸上永远渗着的汗珠。秋分至此,不再只是历书上的一个名词,而是沁入骨血的温度。 在这座城市里,秋分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节气,它不会改变什么,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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