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部食堂旁，孤零零的立着一架葡萄。无人知晓它何时于此生根发芽，更不晓得何人栽种下它。我们去年初来时，它便已在此处了，瘦瘦的藤条攀附着架子，密密地爬满了架顶，仿佛一位沉默的老者，于风尘中守候着不可言说的旧日时光。

葡萄藤，静默无声地独自生长着，自生自灭，不为人所留意。今年夏深时节，偶然一抬头，竟发觉枝枝蔓蔓间，累累垂挂着的已是串串饱满的果实：有紫里透红的，宛如晚霞凝成的玛瑙；亦有翡翠碧绿的，圆润玲珑，仿佛新雕的碧玉。我初疑那绿者定然酸涩，信手摘下一颗，汁水迸溅于舌尖——竟是清冽的甘甜！那甜意不声不响，径直沁入心脾深处，仿佛土地埋藏许久忽然绽开的一抹笑意。甜味散开，引来鸟雀蜂蝶喧闹争食，啁啾嗡嗡，宛如为这寂寞角落谱写的生命序曲。

果实已熟，鸟儿们啄食得越发勤快了。我遂召集项目上几位同事同去采摘。攀梯而上，拨开层层浓密的叶幕，将一串串沉甸甸的葡萄小心剪下。我们撩起衣角承接，寻来盆子盛放。紫红与碧绿交错，在盆中堆叠、滚动，无声汇聚着夏日光华。葡萄的汁液沾染衣裳，洇开朵朵紫云，又滴落泥土，渗入大地——这点点印记，成了时光与劳作酿就的短暂凭证。

葡萄最终被分送各办公室，在图纸堆叠的案头，在键盘敲击的间隙，在茶杯边沿，它们悄然现身。拈起一颗入口，酸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微皱的眉头不觉舒展，面容也漾开笑意。这甜，分明是时间结出的糖；这酸，竟如同我们奔波辗转中偶然拾得的一丝慰藉。

于是这野葡萄与项目部我们这些“迁徙”的人，结成了奇妙的契约：它自生自灭于此，我们亦只是此处的过客；然而当它慷慨捧出酝酿已久的甘甜，我们便报以双手，采撷传递——籍一枚枚微小果实，慰藉彼此漂泊的生涯。

原来大地从不吝啬，纵然行路者行色匆匆，它总记得在某个角落埋下甜美的伏笔，待你偶然驻足时悄然馈赠。这葡萄藤于我们，不过是歇脚时的荫蔽，我们于它，也只是尘世的浮光掠影；然而，在甜汁滑入喉咙的刹那，人与藤蔓之间那点浮萍般的缘，竟被这微小的果实酿成了浓稠的蜜。

野葡萄年年自生自灭，待工程结束，不知又将甜了谁的齿颊；我们这队人马，亦如风中的种子，散落于另一片荒芜，催生出新的绿意与喧腾。而葡萄架下那片刻的甜意，却足以在流转的岁月里扎下根来：它无声地告诉我们，哪怕行踪如飘蓬，总有一处甜，曾默默等在那里，只为润泽你匆忙的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