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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色与钢轨的叙事诗

发布日期:2025-10-31 信息来源:华中公司   作者:敖圣敏   字号:[ ]

霜降了,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这节气名字念在嘴里,便觉有一股清冽的寒气,从齿间丝丝地渗开来。凌晨的梁场,正应了这名。天地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撒下了一层极细的、亮晶晶的盐末,匀匀地铺在那些静卧着的巨梁上,铺在钢筋捆扎成的丛林里,铺在远处塔吊伸出的钢铁臂膀上。空气是冷的,吸一口,肺腑都跟着一紧,但那冷里,偏又带着一种新磨过的铁器似的锋锐与清醒。

天是蟹壳青的,蒙蒙地亮着,工地上却早已醒了。那不是自然的苏醒,是一种被意志与号令唤醒的、充满劲力的躁动。巨大的拌合站发出低沉的、持续的轰鸣,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在腹腔里酝酿着力量;运输混凝土的罐车,穿着斑驳的“泥衣”,慢吞吞地开来,又慢吞吞地开走,那轮子碾过硬化路面,发出湿重而实在的声响。最惹眼的,还是那些橘黄色的安全帽,在灰蓝色的晨雾与银白色的霜华间,一顶一顶地跃动着,像是寒天里点燃的、温暖的火焰。

我立在预制梁的台座旁,看工人们劳作。他们呵出的白气,一团一团的,才离了唇,就几乎要被这干冷的空气冻住似的。有人手持振捣棒,那“嗡嗡”的声响尖锐地刺破空气,插入丰腴的、灰色的混凝土里,那混凝土便像有了生命一般,不安地、欢快地颤动起来,将里面藏着的气泡一丝丝地挤出来。这梁,是未来要托起长龙般列车奔驰的脊梁,此刻却在人的手中,被这般细致地、耐心地塑造着。霜寒是背景,而这里的主角,是汗,是力,是那一丝不苟的专注。

霜降时节,万物趋向凋零与收藏,古书里说,“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田野里的农事大抵是完了,秸秆还留着最后一截,在风中瑟瑟地立着。可在这里,在这片被围墙圈起来的、热火朝天的土地上,却正进行着一场反季节的、蓬勃的生长。这生长不是向上,而是向前,以一种沉雄的、不可阻挡的态势,向着地平线的那一端延伸。霜,是自然的笔触,写着秋的终章;而这一片机器的轰鸣与人声的喧嚷,却是人在大地上写下的,一行行粗犷而充满希望的序言。

日头渐渐高了,那层薄霜便有些立不住,化作了肉眼难见的水汽,悄无声息地散了。工地上的一切,轮廓愈发清晰起来,色彩也鲜明了许多。身上的寒意被驱走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忙碌带来的燥热。直到那一声长长的、清越的哨音划过天空,像是乐章里一个休止符,这半日的紧张才算暂告一段落。

从工地回到项目部的小院,仿佛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震耳的轰鸣,没有飞扬的尘土,只有几株半凋的月季,还顽强地举着几朵颜色黯淡的花。食堂的窗口,早已冒起了腾腾的白气,这回不是人呵出的,是带着饭菜香味的、实实在在的暖意。那香气,是红烧肉厚墩墩的油香,是炝炒白菜那一点爽利的锅气,它们混在一起,成了一条无形的、柔软的绳索,将人从疲乏里,一下子拉回到人间烟火中。

午后的时光是碎片的。有人靠在宿舍的床头,戴着耳机,不知是听歌还是与屏幕那头的家人视频,脸上是种放空的、柔和的神情。活动室里,偶尔传来台球的脆响与一阵阵的喝彩,那青春的、无处安放的精力,便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得到了痛快的宣泄。

夜色来得快了。六点刚过,窗外已是墨黑一片。项目部会议室的灯,却亮得如同白昼。墙上挂着巨幅的施工进度图,红蓝绿黄的线条与数字,织成一张密密的网,网住的,是时间,是责任,也是心血。年轻的技术员正站在屏幕前,讲解着下一片梁的浇筑要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却是亮的,映着投影仪的光。底下坐着的人,有的凝神听着,有的低头疾书,指间夹着的烟,一缕青烟袅袅地上升,缠绕在灯光里,竟有了一种奇异的、沉思的意味。

我悄悄退出来,站在廊下。清冷的空气又一次包围了我,带着夜独有的沉静。不远处,梁场的照明灯像几柄巨大的光剑,刺破沉沉的夜幕,将那一片区域照得如同一个不夜的舞台。机器的轰鸣在夜里传得更远,也更清晰,那声音里少了几分白日的暴躁,多了几分坚韧与执着。

忽然想起古人咏霜的诗句,大抵是旅思,是愁怀,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那般的凄清。而此时此地,我眼前的霜,却落在钢筋水泥之上,耳边的声,是建设的喧响。这霜降的寒,似乎并未能侵入这由人的意志与热情构筑的堡垒内部。那堡垒,在会议室明亮的灯光里,在宿舍楼温暖的窗格后,更在二十四小时不曾停歇的、那奔向未来的脉搏里。

夜凉如水,而那一片光的所在,正温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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