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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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文明的册页中,“君”之一字始终镌刻着双重维度的精神坐标。《礼记》言“君者,群也”,道其聚众成治的社会担当;《诗经》咏“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明其躬身力行的价值恪守。当这种千年传承的文化基因融入现代工程现场,便在若羌戈壁的风沙里生长出全新的生命形态——它不再是典籍里的抽象符号,而是项目部铁皮下跃动的脉搏,是岩层深处凿刻的时代注脚,更是无数建设者以血汗为墨写就的当代君子篇。 戈壁的风总带着金石之声穿过板房缝隙,在暮色将沉未时,阿尔金山的轮廓被夕阳熔铸成青铜鼎的纹样。此刻静坐檐下,忽念及《楚辞》“君不行兮夷犹”的怅惘,却在此处遇见另一种君道:不是庙堂之上的沉吟,而是当沙砾千年未改其形时,人心中那点不肯熄灭的光,正以凿岩机的节奏,在亘古荒原上刻下属于今人的志铭。 项目部的晨曦总比太阳更早抵达。当第一缕光劈开阿尔金山的雾霭,食堂罗师傅的蒸笼已腾起白雾。他总端着搪瓷缸蹲在地上,看年轻人们匆匆走过,胡子上还沾着米粒:“记得吃饭啊。十年前齐热哈塔尔的晨光里,他也是揣着馒头奔向水坝的青年,如今胡子上的米粒与记忆中的晨露重叠,时间在此不是东流之水,而是层层累叠的碑刻,每代人的足迹都在同一块土地里,被晨光反复拓印出新的纹路。 午后的交通洞是钢铁与岩石的火花碰撞。掘进机的轰鸣撞在岩壁上,龙哥从洞室走出时,安全帽檐的水珠混着汗水,他指着图纸上的通风洞曲线说:“像不像古籍里的图腾?”前年从重庆而来的青年,床头还摆着故乡的包裹,此刻却以双手在西北山岩中凿刻另一种温柔——坚硬岩层里开出的花,原是将梦种进炮孔,以汗水浇灌出的现实图景。 黄昏适合在进厂道路上走走。卡车碾过戈壁的声响渐轻,荒原被染成暖红色。缪主任常站在路沿说:“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三峡的云、小浪底的雾,却独独对这若羌的黄昏上了心。”他指着县城博物馆前的胡杨:“这树生下来就在这儿站着,死了也不肯倒,多像咱们搞水电的人。”看着卤肉摊火炉里明灭的火星,忽然懂了工程部图纸上的蓝线——那是大地的血管,而我们在帮它接通奔向未来的脉络。 深夜的项目部总有亮着的灯。陈哥在工程部核对着数据,计算器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桌上的“一帆风顺”开了朵小花,在灯下像粒微亮的星。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里,技术交底会还在继续,投影幕布上晃动着人影,争论声里夹着鼠标点击声。当整个戈壁沉入梦乡,总有人醒着,用指尖丈量图纸上的每寸距离,让钢筋水泥都带着体温。 近日收到母亲的消息,说院里的石榴树又结果了。忽然觉得工地上那些戴安全帽的身影,都和我一样,把故乡的月亮揣在口袋里,却在异乡的土地种下太阳。所谓“君”,难道只是《论语》里“君子务本”的个人修为吗?更是人把自己活成光,去照亮更远的路——这才是世上最伟大的工程,让每滴汗水都流进文明的长河,让每次凿岩都成为历史的注脚。 此刻窗外的戈壁沉睡在星光里,工地上的探照灯亮着,像望乡的眼睛。我知道,在那些交错的洞室里,在轰鸣的机械旁,总有人醒着,像守护星辰的人,守护着这个生长的工程。阿尔金山的雪线在月光下泛着银白,我们正在这大地上绣出蓝色的花,待未来的风穿过时,会带着绿色的气息——那时便懂了“君”的真义:是戈壁里的每粒沙,是胡杨年轮里的光阴,是工地上不熄的灯,是人心底不肯熄灭的热望。 当晨光再次掠过板房顶,当掘进机的轰鸣唤醒山岩,《周易》“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古训,正化作安全帽下晶莹的汗珠,图纸上精准的线条,以及未来即将照亮千家万户的电流——原来“君”从未远去,它始终在每一次挥汗的瞬间生长,在每笔设计的勾勒中成形,在每度电流的奔涌里获得永生,成为华夏精神基因中,最坚韧也最温暖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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