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两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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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翻看朋友圈,家里院落的枝头已凝起一层晶莹的霜。霜降落笔,像是为秋的故事轻轻勾勒一道银边。 保定这天,是随着秋意渐尽猛地冷下来的。国庆前,安全员小周还在提醒工人别把反光背心直接贴身穿;一转眼,人人都裹上了薄棉衣。西北的冷干烈,如踩过枯枝,“咔嚓”一声,利落分明;这里的冷却挟着水汽,绵绵不绝,直往骨缝里渗。我裹紧工装,看工人们呵出的白气在朝阳里飘散。他们多是河北本地人,说话带着绵软的尾音,像是这土地长出来的声音。 “趁冬天还没到,这坝还能再上层土。再冷些,地就冻实了,夯不动了。”一个工人用脚踩了踩新压的土层,那神情,像老农掂量一年的收成。“我昨天路过小张庄村北,新桥的梁体都上了,估计能赶在入冬前完工。”旁边有人搭话,话音里透着一股满足,仿佛已经看见来年春水初生,桥上行人往来,桥下流水潺潺。 人声与机械的低响,在清冽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句都落在实处——关乎工期,也关乎节令。 “小高,又来拍照啊?”老付搓着手走近,黝黑的脸冻得通红。我点点头,透过取景框看他——老付、身后的堤坝、远处的渣土车,静默地构成一幅图景。 家乡此时,大概也浸在这样的清寒里吧。记忆里,奶奶的身影总在这样的清晨里忙碌——先撒一把金黄的谷粒,看鸡仔们簇拥啄食;再拿起扫帚,把小小的院落扫得干干净净。待到日头升高,她便抱出冬被,搭在院中的铁丝上细细地晒。那时我不懂,被子里怎能藏得住阳光?如今在异乡的夜里才恍然:那储藏着的,原是冬日里最熨帖人心的——家的温度。故乡的霜,悄悄凝在树梢,也无声地,沉进了心底。 上午十点,天渐暖了些。我们沿着堤坝,开始周检。 “小心脚下!”老付提醒。这位老安全员心细如发,总在不起眼处发现隐患。 站在基坑边往下望,支护桩如忠诚的卫士排列整齐。工人们正焊接钢筋,蓝色的电焊火花闪烁,像故乡夜空的星子。 西北秋夜的星空格外高远,银河从贺兰山顶倾泻,流过沙丘,淌过麦田,一直流进我梦里。小时候,我常躺在草垛上数星星,听奶奶在屋里准备过冬的腌菜——她像是要把整个秋天,都封进坛中。 黄昏时,西天燃起霞光。奶奶发来视频。家里已生起火炉,她和猫一起偎在炕上,絮絮地问:“天冷不冷啊?”“降温了要穿暖、吃暖。” “还好,这边比家里还暖和些,宿舍有空调,食堂天天有热汤。” 晚上,与我同从西北来的路姐,分享了她家里寄来的苹果。我拿起一颗,凑近鼻尖,深深一嗅——那一刻扑来的,不光是果香,更是整个西北秋日的气息:收获后田野的旷远,清晨挂在枝头的清霜,奶奶院里那棵老果树一年一度的奉献。 这颗来自西北的苹果,与窗外华北的星空,就这样在唇齿间、在目光里,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共鸣。我们在这里筑起守护他人的堤坝,而故乡,永远是我们心底最坚实、也最温柔的那道堤防。 窗外,又起风了。 我想象霜落于钢架、模板上的银白。那该是天地为我们正书写的故事,轻轻点下的逗号——不是句号,因为守护的故事,永无终结。 就像西北的霜与华北的霜,终究都是大地的诗行。而我在这个霜降夜忽然明白:所谓故乡,不只是一处地理坐标,更是灵魂扎根的地方。我把青春浇筑进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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