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加压站副厂房的屋顶时，我正调试超声波检测仪，听见身后传来钢筋碰撞的轻响。秀兰姐——一位与我所熟识的女工人，正扛着捆铁丝走过来，藏青色工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别着枚小小的铁制安全扣——是从旧安全帽上拆下来的，磨得锃亮，在朝阳里闪着光。

“王工早，”她抬手把滑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手腕上套着个宽宽的橡胶手环，是工地发的防过敏款，“刚从钢筋堆那边过来，你要检查的那片绑扎区，我们组赶早绑得差不多了。”她说话时带着笑意，睫毛上还沾着点晨露，像落了层星光。

我注意到她的工作鞋鞋带系得紧实，打了个简单的死结，鞋帮处用黑粗线补过个小洞。“这补丁缝得真结实。”她低头笑了，鞋尖轻轻点了点地面，“前天下雨歇工，在板房里没事做，找了截电线里的铜丝当引线，缝出来密不透风，干活跑起来也踏实。”

走到绑扎区，秀兰从帆布包里拿出副深灰色的劳保手套，指尖处磨破了的地方，用同色的布块打了个方形补丁。“这手套跟着你有些日子了？”她戴手套的动作轻柔又利落，“是啊，戴顺了手，破了就补补，比新的好用，抓钢筋不打滑。”说话间，她已抽出根铁丝，手指灵活地在钢筋间穿梭，铁丝在她掌心弯出漂亮的弧度，像在跳舞。

休息时，秀兰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巧的锡制茶罐，掀开盖子，里面整齐码着深绿蜷曲的茶叶。她捏起两撮放进我的搪瓷杯，热水注入的瞬间，茶香混着白雾腾起。“这是我老家六安那边清明前采的野山茶，晒了三天三夜，泡出来回甘。”她捧着杯子轻吹热气时，我看见她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关节处有些泛红——那是常年握铁丝磨出的薄茧。

远处几个女工正坐在钢筋堆旁歇脚，秀兰走过去时，顺手帮旁边的姑娘把歪了的安全帽扶正。“你看这绑扎的间距，得像纳鞋底时算针脚那样准，”她指着刚绑好的钢筋网，指尖在钢筋上轻轻点着，“咱女人心细，算这些尺寸，一点不含糊。”

我望着她放在一旁的铁丝钩，钩柄缠着圈旧布条——是从不用的工装裤上剪下来的，灰扑扑的，却缠得整整齐齐。“这布条缠得真实用。”她摸了摸布条，眼里漾起笑意，“天热时握钩柄烫手，缠上这个隔热，还能防滑，干活省劲。”

暮色降临时，秀兰从包里拿出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边角卷了毛，里面夹着片压平的梧桐叶，页面上是她记的绑扎数量，字迹娟秀却有力。“这是每天都记着？”她把笔记本合上，梧桐叶的边缘在暮色里泛着暗黄，“是啊，记着数心里有底，等收工了好跟工头对账，也盼着早点干完，回去陪闺女。”

早班结束的哨声响起时，秀兰正蹲在钢筋旁，用铁丝把松动的绑扎点重新扎紧。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领口的纽扣掉了颗，用段细麻绳系着。远处的茨河水正通过泵机被源源不断的引入工地的沉淀池。

“你看这水，”她转头对我笑，眼里盛着晚霞的光，“绕了那么多路，还是来了。就像咱绑钢筋，一扣一扣扎扎实实地来，总能把活儿干好。”我低头在检测单上签字，忽然发现她留在钢筋上的绑扎痕迹，每一个结都打得紧实漂亮，像朵在钢铁上绽放的花。

离场时回头，秀兰正把工具一件件放进帆布包，动作麻利又仔细，像在收拾家里的针线筐。塔吊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投在刚绑扎好的钢筋网上，那影子里有铁丝的硬朗，也有发丝的柔软，在晚风里，活得生动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