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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工具箱

发布日期:2025-06-16 信息来源:第二分局   作者:戎帅帅   字号:[ ]

父亲工具箱的气味是凝固的时光。每当我在电站仓库取出备用螺栓,那股陈年杉木混合熟桐油的气息便悄然漫来——那是他经年摩挲赋予木器的包浆。

他工具箱里那把磨秃的铝合金直角尺,尺身斑驳的刻度线间,嵌着经年累月的瓷粉,像他眼角皲裂的皱纹般倔强地坚守精度。工具箱隔层散落几颗彩色玻璃珠,是修补别人家橱柜时,给我捎回的“宝石”,还有半块融化巧克力那是十岁生日他冒雨赶工归来,从客户喜糖里抢救的“蛋糕”。锡纸上的指纹早被磨平,甜味却从记忆缝隙渗出,在每个加班的深夜漫进舌尖。

晨光中电站泄洪道白浪翻涌,让冰凉混凝土丈量这无处投递的悔意。

每次启闭闸门时,松香随电流蒸腾,恍惚回到十岁那年父亲刨出的木花雪片般飞舞,我在暖黄光晕里拼凑人生的第一艘船模。

父亲沾着腻子粉的工作服永远挂在门后,衣领袖口凝着乳白硬块。每次探亲拥抱,那混合着石膏粉与汗碱的气味便霸道地钻进鼻腔,像他沉默的宣言。

灰蓝布料浸透石膏粉与木屑的混合气息。衣领磨出毛边,袖口凝着深浅不一的油漆斑点,像一幅抽象地图,深褐是去年补老王家橱柜的清漆,月白是今春翻新幼儿园墙面的乳胶漆。当他卸下围裙时,脊椎弯折的弧度总比前一年深些,如一张被时光拉满的弓‌。

如今在电站廊道巡查,指尖抚过混凝土养护层微糙的表面,恍惚又触到他补墙后砂纸打磨的毛坯房。‌两种材质的触感在记忆里交织成茧,包裹着两代人的生计‌。

他喷乳胶漆前总要开窗通风,这个习惯成了我的电站巡检仪式。某日暴雨封窗处理管涌,湿闷中竟闻见淡淡漆香。回头见工作服里躺着小铁盒,盒内棉球吸饱了稀释剂,定是上周探亲时他偷塞的。

浊水翻涌中,那缕刺鼻的芬芳竟成定心锚。‌父爱的气味标记,总在狼狈时刻显影‌。

父亲总在完工后多留半袋腻子粉:“给业主补裂缝用”。今年节假日回家时,见窗台阴角裂着细缝,他嘟囔“早该补的”却始终未动手。离乡前夜,我偷调了快干石膏抹平缺口。

夕阳漫过泄洪道,我把石膏块摆在中控台。它将在电流嗡鸣中,继续凝固未竟的对话。

父亲视频时总问:“你们水泥墙要美缝不?”我切换镜头照向大坝伸缩缝:“正用您教的法子在填呢。”屏幕那端传来砂纸打磨声——他正为别人家的新房修整踢脚线。我们各自在世界的缝隙间施工,用不同的材料填补着相同的牵挂。

他表达思念的方式是修补:玄关地砖松动了,趁我出差悄悄重铺;飘窗渗水痕被铲净,补上防水腻子;连我摔裂的手机壳,也被他用瓷粉抹平裂纹。这些秘密工程总在晨光中败露——瓷砖缝多嵌着颗彩色玻璃珠,防水层下压着张泛黄成绩单,手机壳背面多出铅笔小字:“莫慌”‌。

近来他老花渐深,看手机需伸直手臂。某日见他用卷尺量药瓶说明字号,突然想起儿时他教我认尺:“一厘米是麦粒长度,一毫米是铅笔芯粗细。”

如今这把尺量尽岁月,金属冰凉的刻度线上,光阴正以分子形式缓慢氧化‌。

父亲像块老杉木,纹理中沉淀着半生风雨,却始终为幼鸟留着最柔软的刨花,混凝土般粗粝的爱,终在岁月里显影为温柔的填充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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