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这天，天亮的格外早。刚过五点，宿舍窗外已经是一片清亮，伊逊河谷两侧的山峦轮廓清晰可见。鸟叫声比往常更热闹些，盖过了楼道里早起洗漱的水声。推开窗，能听到河水哗哗流过的声音，比平日似乎更响亮了一点。项目部入口的告示牌上，暴雨预警的通知早早贴了出来，提醒大家做好准备。夏至时节的滦平山区，雨水多，我们和天气打交道是常事。

白天最长的日子，太阳明晃晃地照着项目部的小院。综合部的办公室里空调开着，嗡嗡响，但驱不散心里的那点燥热和忙碌。我一刻没停地处理着文件：安全生产检查的通知要下发到各工区，施工进度周报的数据需要汇总核对，防汛值班表得赶紧排出来确认签字……打印机不停吐着纸张，电话铃声也时不时响起。这些看似琐碎的文书和信息，串联起整个项目部的运转。窗外，远处山体里传来的机械轰鸣声隐隐约约。那是隧洞工区的工友们在工作，他们在山体深处开凿、支护，和岩石打交道。预报的大雨还没落下，心里却惦记着那份防汛预案，反复检查着应急联系名单是不是都更新了。

傍晚下了班，空气闷得很，一丝风也没有。走去食堂的路上，看到门口屋檐下我养的那几盆多肉，在钢筋水泥的环境里，这点绿色让人看着心里舒坦些。食堂里饭菜冒着热气，打饭的工夫，看见窗外混凝土队的几个小伙子刚下工，满头满脸的汗，工作服上溅着泥点子，匆匆走过。正吃着饭，食堂门口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检修洞那边水泵出毛病了，抢修的人手不够！”话音刚落，邻桌两个年轻的技术员立刻放下吃了一半的饭，抓起放在旁边的安全帽就冲了出去，桌上只留下两个装着半碗米饭的碗。夜色渐深，项目部的灯光在山坳里显得特别亮，和头顶天上的星斗遥遥相对。夏至夜短，感觉还没怎么着，后半夜就到了。工地上关键部位的灯彻夜亮着，大型设备运行的低沉声音在山谷里回响，像是这片土地安稳的呼吸。突然，一阵急促的警报铃声划破寂静，紧接着是安全员用喇叭喊话的声音，穿透力很强：“注意！注意！防洪应急疏散演练，立刻启动！”只见工地上的应急灯瞬间亮起，手电光柱在黑暗中快速移动、交汇，人影幢幢，按照预案路线有序行动。远处，伊逊河的水流声似乎更清晰了，轰轰地响在山谷里。看着眼前这一切，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桌上那份签好字的防汛应急预案。脑子里不由得想象着，等将来大坝建好，蓄满水，这奔腾的伊逊河水被稳稳地拦蓄起来，化成清洁的电能，从我们亲手开凿的山洞里输送出去，点亮远方城市的万家灯火。

夜深了，办公室只有我敲击键盘的声音。明亮的灯光下，窗外的群山显得更加沉默厚重，像一道安稳的屏障。伊逊河水就在不远处，日夜不停地流过，流过了漫长的岁月，也流过了我们忙碌的当下。这项开山凿洞、拦河蓄水的工程，于国家是能源布局的一部分，于我们这些投入其中的人而言，则是日复一日的踏实付出和责任。夏至的白昼最长，留给我们休息的时间却总是紧张；伊逊河奔流不息，我们此刻正在改变它局部的流向，只为最终能汇聚起那一湖碧水，让它蕴藏的能量安稳释放。那平静的水面下，会是无数个像今夜这样灯火通明的夜晚支撑起来的。

这最长白昼照亮的，不仅是滦平的山谷，更是项目部里每一个岗位上默默忙碌的身影，是那些在洞子里、在坝面上、在设备旁挥汗如雨的面孔。等到这座抽水蓄能电站建成送电的那一天，这里的山河或许会迎来新的安宁。而我们付出的辛劳与坚守，就深深嵌入在这山石的肌理和伊逊河的水流里。那时，河水奔流不息，终将与千家万户开关下亮起的光，在无形中悄然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