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河岸上的女性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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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整的食堂飘着葱花饼的香气,大厨的铁勺在大铁锅里翻炒着腌菜,油星溅在灶台的瓷砖上,像极了工地上焊花绽放的模样。我端着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咬下一口带着芝麻香的饼子,就看见杨姐端着小米粥朝我挥手,她安全帽上的红漆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 “今早得把蓄水池的黏土压实度再测一遍,”质检员杨姐往我碗里夹了块腌萝卜,“昨天的环刀样有两个点接近临界值,咱得再复核。”我点头应着,饼渣掉在工装口袋里,混着昨天沾的泥土,倒像是装了一兜子大地的馈赠。 七点半的阳光刚漫过茨河的坡岸,我已经站在太和加压站的钢筋架旁,手里的卷尺正丈量着泵房立柱的间距。晨露从脚手架的钢管上滚落,砸在刚浇筑的地基上洇出小小的水痕,像极了未来将在这管道里流淌的长江水,正悄悄积攒着奔涌的力量。 这是我在太和加压站建设工地度过的第三个秋天。初来时总爱穿浅色工装,如今衣柜里清一色是耐脏的电建蓝搭配着高原红色的工装——不是不爱鲜亮,只是工地上的钢筋、水泥每天要查验数遍,深颜色的布料沾了铁锈和灰浆,远看倒像缀了片星子。去年冬天最冷的那周,我守在预埋件旁监测混凝土强度,玻璃温度计上的红线在零刻度上下徘徊,呵出的白气在检测报告上凝成细霜,倒像是给即将崛起的泵站系上了透明的丝带。 刚结束蓄水池底板的防渗黏土碾压检查,王进桂就踩着劳保鞋从东边管道沟走来,她安全帽下的碎发沾着清晨的露水,手里挥舞着坡度仪:“快看,挖掘机挖出的沟线直得像用墨斗弹过!”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黄色的机械臂正沿着白灰线缓缓掘进,工人们蹲在沟边调整测绳,身影在初阳里成了移动的黑点,倒像是给大地缝补衣衫的针线。 最忙的日子是去年汛期。连续三天暴雨让基坑积水猛涨,我们轮班守在排水泵旁。大厨每天凌晨四点就起来熬姜汤,用保温桶送到工地,姜味混着雨水的潮气钻进鼻腔,呛得人眼眶发热。雨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在工装后背洇出深色的地图,可看着水位计上稳步下降的数值,听着排水口哗哗的流淌声,掌心磨出的茧子都透着股踏实劲儿。那晚躺在宿舍的小床上,听着窗外茨河的涛声,忽然想起大学时在专业课上见过的引江济淮管网图,那些交错的蓝线,此刻正通过我们标定的轴线,变成工地上延伸的墨斗线。 上个月母亲寄来的护手霜还在抽屉里没开封。工地上的女人们早练就了粗糙的手掌,虎口处磨出的硬茧能稳稳攥住扳手,可捏着环刀法取土样时,指尖又轻柔得像在抚摸初生的嫩芽。赵主任总说我们这群姑娘比检测仪还精准,上次检查防渗黏土的压实度,我和进桂在池底步量了二十八个测点直到环刀取出的土样密度全部达标,回食堂打饭时大厨特意多给我们舀了勺红烧肉,说要犒劳“比秤还准的姑娘们”。 今晨巡查时,看见几位老乡在工地围栏外张望。白发苍苍的大爷举着旱烟杆问:“丫头,这房子盖好真能把长江水送进咱家里?”我指着公示牌上的效果图,指尖划过图纸上的取水涵洞、调蓄池、加压泵房,告诉他过了这个秋天,等这些钢筋水泥变成运转的设备,长江水就会一路顺着淮河游进茨河流入我们铺设的管道,流进太和城的千家万户。大爷的听到这些,眼里的光比渠边的野菊还亮。 傍晚的霞光把加压站的钢架结构染成金红色,我坐在办公室的桌前整理施工日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工地上电焊机的弧光、茨河的流水声融在一起,倒像是天地间最悠长的歌谣。风从窗缝里溜进来,掀起笔记本的纸页,夹在里面的花瓣掉了出来——那是开春时在茨河岸边摘的野蔷薇,如今早已干透,却还留着淡淡的香。 抬头看见夕阳正一点点沉进茨河的水面,把加压站的钢架剪影拓在波光里,像艘即将启航的航母一样雄伟。忽然明白,我们这些在工地上的日子,那些沾着泥浆的手套,那些被环刀磨出印记的手掌,那些大厨铁锅里翻滚的烟火气,都在悄悄编织着一个盛大的梦。当长江水终于通过这钢筋水泥筑成的通道,流过茨河的堤岸,流过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我们袖口的磨痕,指节的厚茧,都会变成这方水土里最珍贵的年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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