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线那端的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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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痕。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外面风沙阵阵作响的声音,忽然,一阵刺耳的铃声划破了这片宁静。我条件反射般地从电脑前抬起头,看见手机屏幕在桌面上剧烈震动,发出嗡嗡的共鸣声。“母亲”两个字在屏幕上不断闪烁,映照着我骤然僵硬的表情。我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几厘米处,微微颤抖着,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屏幕上的来电计时一秒一秒地跳动着,12秒、13秒……我盯着那个不断变换的数字,喉咙突然发紧。上周新换的手机壳边缘已经被我无意识地抠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我看见自己的倒影模糊地映在手机黑屏的那一侧——眉头紧蹙,嘴角下垂,眼睛里藏着说不清的犹豫和愧疚。这已经是本周的第三个未接来电了,前两个红色的未接标识还赫然列在通话记录的最顶端。 母亲每周三晚上七点总会准时打来电话,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分秒不差。起初我还会为这份坚持感动,可随着工作日渐繁忙,加上相隔千里的距离,我们的通话渐渐变成了固定的模式。她总是反复问着那几个问题:“晚饭吃了吗?”“最近工作忙不忙?”“天气预报说降温了,记得添衣服。”而我则机械地回应着“嗯”“知道了”“好的”,仿佛这是一场不得不完成的例行公事。那些简短的回答里,藏着多少敷衍与不耐烦,挂断电话后,我常常对着暗下去的屏幕发愣,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愧疚。 窗外的雨滴轻轻敲打着玻璃,我望着桌上相框里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那时的她眼睛明亮,嘴角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意。如今,这双眼睛已经变得浑浊,眼角爬满了细密的皱纹。我忽然想起上周视频时,母亲努力凑近屏幕的样子——她的老花眼又加深了。 记得离家去上大学的那天,母亲在站台上一遍遍整理我的衣领,我手里拿着一袋母亲给我带的零食,总是怕我在路上饿着,每次都会装很多,母亲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火车开动时,我回头看见她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小,却一直挥着手,我的心里一阵酸楚,在列车上红了眼。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三个月前,母亲脚受伤住院,父亲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事”。等我匆忙赶回老家,才发现母亲已经出院了。在家里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却是:“工作那么忙,回来干什么?” 上周六去舅舅家吃饭时,母亲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的筷子。当看到我夹了第二块糖醋排骨时,她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珍贵的秘密。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念叨着:“现在的排骨比从前贵了不少,不过肉质倒是更好了……”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我就被厨房里“咚咚”的剁骨声惊醒。推开门,看见母亲佝偻着背站在灶台前,右手持刀,左手扶着隐隐作痛的腰。料理台上摆着刚焯过水的排骨,泛着粉色的光泽。她转头看见我,有些慌乱地用身子挡住那些排骨:“再睡会儿吧,早饭好了叫你。”中午饭桌上,一大盆红烧排骨冒着腾腾热气,油亮的酱色裹着每一块肉。母亲把最大的一块夹到我碗里,眼睛却盯着自己的碗沿:“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不知道现在口味变了没有。”我咬下第一口,肉质酥烂得恰到好处——这熟悉的味道让我突然想起,原来我已经很久没吃过母亲做的红烧排骨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布满皱纹的手无意识地搓着围裙边角。那一刻我才明白,那些看似重复的问候,那些固执的关心,都是她在笨拙地丈量着与女儿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茶几上的马克杯还冒着热气,杯底沉着几颗枸杞——这是母亲上次来时带的,说对眼睛好。望着杯底那些饱满的红色果实,我突然意识到,母亲的关心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我的生活。就像每次离家前,她偷偷塞进行李箱角落的藿香正气水和创可贴;就像冰箱冷冻室里那几包分装好的卤牛肉,每块都切得大小均匀——她知道我最爱吃这个,却总是忘记我现在已经很少自己下厨了。 我深吸一口气,回拨了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掩饰不住惊喜的声音:“喂?”我突然哽住,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一句:“妈,我刚才在忙。” “没事没事,妈就是……”母亲的声音顿了顿,“就是看你朋友圈发了张加班的照片,想提醒你记得吃晚饭。”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我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想起小时候每次下雨,母亲都会提前到校门口等我,手里永远握着一把伞。而现在,她只能用朋友圈来了解我的生活。母亲学会了给我发的每一条动态点赞,却常常分不清“点赞”和“评论”的区别。有时深夜两三点,还能看见她的头像出现在访客记录里——她总说睡不着,其实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参与我的生活。从前她为我撑伞,现在我只能通过冰冷的屏幕,感受她小心翼翼的关心。我突然很想告诉她,其实我依然记得那把蓝格子伞的味道,记得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她肩头的声音,记得她牵我过马路时掌心的温度。 “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这周末我回家呆两天,想吃您做的红烧鱼了。”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接着是母亲努力压抑的抽泣声。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所谓亲情,不过是电话线两端,那份永远等待接听的牵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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