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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望丁香是故乡

发布日期:2025-09-15 信息来源:张宝玉   作者:北方公司   字号:[ ]

西宁火车站的路面上,绘满了盛开的丁香。一朵连着一朵,沿着月台向前延伸,宛若一条紫色的河流。每次归乡,脚步踏过这些永不凋零的花朵,心便柔软了一分。它们静静地绽放在冷硬的水泥地上,以最坚韧的姿态,迎接每一个归人,也目送每一个游子。

我记忆中的丁香,却是先从鼻端开始的。那时年纪尚小,却喜欢在爷爷院中那棵树下贪婪地吸吮着香气。那香气不似玫瑰那般娇媚,亦不同茉莉那般清冷,倒像是从大地深处涌出的紫色云雾,浮在空气里,缠绵不去,织就了我童年最温柔的梦境。

那树生得极是高大,需得两个孩童才能合抱。树干粗粝如老人的手背,遍布着岁月的瘢痕,每一道裂纹里都藏着光阴的故事。枝桠却极是繁茂,向天空伸展着,仿佛要将天上的云朵也染上它的颜色。每到春日,那树便绽出无数细小的花朵,攒成一个个圆锥状的花序,远望过去,竟如一树紫色的烟霞,将整个小院笼罩在朦胧的幻境里。花气氤氲,弥漫了整个院落,连那青石板缝里钻出的几茎小草,也似乎被熏染得带了香。

我常搬了那个吱呀作响的小竹凳,坐在丁香树下。仰头看去,花朵密密匝匝地挤作一团,每一小朵都呈四瓣,状若小筒,颜色自深紫至浅白,渐变有致,似是天上仙人无意间打翻的调色盘。日光透过花隙筛下来,在地上印出斑驳的光影,风一吹,那些光斑便跳动起来,与花香一同摇曳,在地上写下光的诗行。蜜蜂也来了,嗡嗡地穿梭于花丛之间,它们忙碌得很,竟不介意我这个旁观者的存在。我那时便想,这蜂儿采了丁香花酿出的蜜,该是何等滋味?想必是甜的,却又带些微苦的回味,亦如人生。

爷爷知我爱这树,每每花开时节,便不许家人攀折。他说:“花在树上开着,大家都能看见,都能闻见,折下来插在瓶里,不过一室之香,反倒短了性命。”他自己却也矛盾,有时竟会剪下小小一枝,放在我的书桌上,说是“让香气伴你读书”。那花枝切口处渗出清亮的汁液,像是树木的眼泪。插在清水里还能活上几日,渐渐枯萎时,香气反而愈发浓烈了,仿佛要将生命最后的力量都化作一缕香魂,在有限的时光里极致地燃烧。枯萎的花瓣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我便将它们夹在字典里,至今翻来,犹带余香。

年岁稍长,我方知丁香花又名“百结”,因其花蕾紧密如结。这名字颇有些愁绪在里面,古人诗词中,丁香常与愁怨相连。李商隐诗云:“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李璟亦有词句:“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想来那密密的花蕾,在文人眼中竟成了郁结难解的心事。然而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丁香从未与愁苦相关,它只是慷慨地绽放,无私地赠予,从不向人索取什么。爷爷的爱也是如此,从无保留,从不言悔。

爷爷去世那年,丁香花开得格外盛大。我站在树下,看那满树紫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花香依旧,却再无人与我共赏;蜂儿依旧忙碌,却再无人为我剪下一枝放在案头。那树仿佛也有了知觉,花瓣在风中簌簌而落,如下了一场紫色的雪,将整个小院染成忧伤的色调。我伸手接住几片落花,放在鼻尖轻嗅,香气依旧,却莫名带了些许凄凉,那是离别的滋味。

离乡后,每到春天,总不忘打听故乡丁香是否已经开花。电话那头,父母总谈论起以前坐在小院乘凉时的场景,说今年的花比往年更盛,说花香依然浓郁如初。他们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裹挟着淡淡的花香,仿佛穿越千山万水,将我重新带回那个紫雾氤氲的小院。

丁香花开时,从不喧哗,它只是静静地绽放,将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不求人知,不为己悲。人生在世,若能如丁香这般,在自己的季节里尽力开放,散发清净的香气,不求闻达,不慕繁华,只是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或许便是极高的境界了。

复而踏上那条绘满丁香的归路,是我重返皇城抽蓄项目的时候。列车西行,一路繁花相送。翻过祁连山后,便又得一头扎进钢铁森林里,在数据的海洋中打捞生活的真相,核算工资、考勤、报表……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生活与梦想。偶尔抬头,看见窗外荒凉的山峦,总会想起故乡的丁香,想起爷爷的话,心便静了下来。

花香氤氲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坐在树下贪婪吸吮香气的小小孩童,看到了爷爷剪花时的温柔眼神,看到了岁月流转中永不褪色的紫色记忆。原来有些东西,从来不需要记住,因为从未忘记。

而如今,我也成了种树的人,在这片崭新的土地上,种下新的希望与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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