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苏的烈日把空气烤得发脆，风裹挟着砂砾在戈壁滩上横冲直撞，打在安全帽上簌簌作响。我肩上的相机在烈日下晒得发烫，镜头偶尔捕捉到远处光伏板反射的刺目光斑，像一片片碎裂的镜子，镶嵌在广袤的荒原上。

我从新疆博乐来到这片苍茫之地，虽然同处边疆，但博乐的绿洲与这里的戈壁截然不同。在博乐，天山融雪滋养着肥沃的农田，白杨树在风中沙沙作响，连空气都带着湿润的草香。而此地，只有无垠的荒漠和刺眼的阳光，连呼吸都带着灼热感。我常常站在项目部门口，望着远处连绵的光伏阵列，它们整齐地排列着，像一支沉默的军队，吸收着太阳的能量，再转化成电流，输送到更远的地方。

我的工作，是用镜头记录这片荒原上的每一次蜕变——工人们在烈日下安装光伏板的背影，工程师调试逆变器时紧锁的眉头，检修员踩着沙尘弯腰检查电缆的专注……相机的取景框，成了我与这片陌生土地对话的窗口。我时常穿梭于光伏区，为寻找一个完美的构图而跋涉。这里的风沙很大，有时刚调好焦距，一阵狂风卷来，镜头便蒙上一层细密的沙尘，我不得不反复擦拭，才能继续拍摄。

我的工作，是用镜头记录这片荒原上生长的光。支架安装工人拧紧螺栓时暴起的手臂青筋，电气工程师在逆变器前记录数据的侧影，调试员望着首次并网成功的显示屏时眼底的亮光……取景框成了我丈量这片陌生土地的尺度。我时常穿行在光伏阵列间，为捕捉一个理想的光影角度而跋涉数公里。戈壁的地表被晒得发烫，热浪扭曲着视线，每一次对焦都像在捕捉虚幻的海市蜃楼。

最难忘的是上个月的那场沙尘暴。那天下午，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远处的天山轮廓渐渐模糊。负责人扯着嗓子喊：“所有人立即撤回生活区！”狂风卷着沙石拍打在光伏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躲在板房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突然想起博乐老家的防风林。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看那些挺拔的白杨，他说：“这些树啊，就是咱们的守护神。”

我的皮肤被晒得发红，嘴唇干裂，总是忍不住去舔，却越舔越疼。我开始怀念博乐的清凉，那里的夏夜需要披件外套，晚风里总带着艾比湖的水汽。而这里，连夜晚的风都是温热的，汗水刚冒出来就被蒸发，只留下紧绷的皮肤和隐隐的刺痒。

休息时，我常躲在临时板房的阴凉处，给家里打视频电话。屏幕那端，父亲的脸被小小的方框框住，背后是博乐老家熟悉的院落。他总说：“阿克苏比咱们这儿热多了吧？”我把镜头转向窗外的光伏区：“爸，你看，我们在这儿建了片‘钢铁草原’。”父亲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说：“等天气凉快了，我也想去看看。”

古尔邦节那天，我特意带着相机去了升压站。崭新的变压器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远处，光伏板阵列向天际延伸，宛如一片蓝色的麦浪。我按下快门，镜头里，变压器的倒影映在玻璃上，与天山的轮廓重叠——就像把家乡的影子，永远定格在了这片戈壁之上。

我凝视着取景框里的景象，忽然明白，我们在这里铺设的每一块光伏板，架设的每一根电线，最终都会化作博乐街头明亮的路灯，化作赛里木湖畔民宿温暖的灯光。这片荒原上的阳光，正以电流的形式，流回我的故乡，流进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

傍晚收工时，起风了。细沙掠过光伏板表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故乡白杨树的低语。我站在戈壁高处，望着延伸到天边的蓝色方阵，突然觉得，我们这些建设者就像现代的“坎儿井”工匠，只不过我们引渡的不是地下暗流，而是天上的阳光。让清洁的能量跨越荒漠，照亮更多人的家园——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