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青青缚乡愁 ——西北五月的时空琥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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滦平的风,带着春末的丝丝寒意,从半掩的窗户缝里钻进来。我瑟缩在转椅中,办公室里的灯光昏黄,照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手机屏幕亮起,母亲那未接来电的提示在一堆工作报表图标之间格外显眼。当我的指腹滑过绿色通话键时,窗外杨树叶被风吹得扑簌簌作响,这声音瞬间将我拉回到了遥远的老家屋檐下。刹那间,“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的诗句涌上心头,漂泊在外的我,对家乡的思念如潮水般蔓延。 花绳里的铃铛响 “妮儿,今早在你屋窗台看见根花绳头。”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裹着灶间的烟火气,“杏黄底子配着墨绿穗子,还是你小学那年我编的呢。”我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中性笔,思绪飘回过去。小时候,母亲总在煤油灯下编花绳。竹篾簸箕里堆着五彩棉线,红的像火,绿的像草,黄的像阳光。我趴在她膝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编花绳,偶尔被铜针划到手,母亲就会轻轻吹吹我的伤口。那些温暖的时光,如今成了最珍贵的记忆。 “今年给你寄的花绳,我挑了最艳的丝线,铃铛也是你小时候最爱听响的那种。”母亲笑着说,“昨儿去药房领雄黄和香草,王婶还说我编绳手巧,该去县城摆个摊呢。”我轻轻抚摸着腕间空落落的皮肤,西北小城五月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在西北小城,五月五是个充满仪式感的日子。天还没亮,男人们就去野外采沾着露水的柳枝。回来后,母亲把花绳系在我的腕子上,青红皂白四根线拧成一股,末尾缀上玻璃珠或铜铃铛。母亲总念叨着,花绳能“拴住魂儿”,等到六月六,把花绳丢上房顶,燕子就会衔去给雷公垫窝,这样一整个夏天,孩子都不怕蛇虫近身。这看似普通的小花绳,实则系着母亲对我无尽的牵挂。 我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存着去年回家时拍的视频。视频里,母亲坐在门口台阶上编绳,清晨的阳光洒在她头上,银发仿佛镀成了金丝。她手指灵活地穿梭在丝线间,腕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画面,像极了李清照笔下“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灵动又美好。看着视频里的母亲,我的眼眶湿润了。 甜胚子里的月光 “吃甜胚子没?”母亲突然问道,你张姨说淖糯米时滴两滴胡麻油,出锅格外香。办公室旁边那的食堂飘来粽子味,混杂着艾草香,这味道一下子把我拉回到老家的灶台前。老家的灶台上,总放着一个粗瓷盆。端午前三天,母亲就开始忙碌,把莜麦泡得发胀。她坐在小板凳上,用掌心轻轻搓去莜麦外皮,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贝。搓着搓着,总有几颗调皮的莜麦蹦到我嘴里,我嚼着那带着青草香的莜麦,满心欢喜。“甜胚子要冰镇了才爽口。”母亲总这么说。她会掀开老冰柜,里面躺着一个搪瓷缸,“等你放假回来,妈给你挖一大碗,上面再浇勺蜂蜜。” 我盯着电脑时钟,21:17,西北老家此时应是暮色四合。母亲或许正刷着煮甜胚子的铝锅,自来水冲过莜麦残渣,在月光下缓缓流走。去年临走时,我给她买了智能电饭煲,可她总说“还是柴火灶煮的有魂儿”。家乡的味道,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刻的,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眷恋。 我下意识蹭了蹭手机壳内侧的泛黄照:七岁的我捧着粗瓷碗,鼻尖沾着甜胚子的汤汁,母亲微笑着用竹筷替我拨开刘海,身后的土墙上挂着刚编好的花绳,在穿堂风的吹拂下晃出细碎的影子。看着这张照片,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门楣上的柳叶青 “今早在门口撒了雄黄没?”母亲的语气严肃起来,“我听你弟弟说,滦平那地界儿湿气重,蛇虫最爱钻阴凉地儿。”我望向宿舍门口的艾条,它蔫蔫地垂着叶子,和老家精神抖擞的柳枝比起来,天差地别。 小时候过端午,父亲总把柳枝插在门楣正中,那挺拔的柳枝像卫士一样守护着家。母亲则端着一碗雄黄水,用高粱秆蘸了往门框上甩,嘴里念念有词:“虫蚂蚁进不来,我家闺女平安在。”一次,我偷偷尝了口雄黄水,那又辣又怪的味道让我当场哭了出来,母亲却笑出了泪,用沾着艾草香的手替我擦嘴:“妮儿,这是驱邪的,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滦平的夜风掀起窗帘,我点开手机相册。去年端午拍的老屋还在,土墙上的奖状已褪色,可门楣上的柳枝依旧鲜绿如初。照片里,母亲站在门槛上举着新编的花绳,身后的菜园里豆角花顺着竹架攀爬,一片生机勃勃。我忽然想起母亲寄来的包裹里还有一包晒干的香草,此刻它正躺在衣柜角落,等着替我熏走异乡的潮湿。这场景,满满的都是化不开的乡愁。 电话里的艾香浓 “你们食堂的粽子是甜的咸的?”母亲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丝失落,“你小时候总说要在粽子里包冰糖,去年包了二十个,你走后全冻在冰柜里......”我的喉间像哽着一枚无形的枣。办公桌上的真空包装粽子,甜腻气息隔着塑料纸渗出来,却远远比不上母亲亲手裹的粽子那股纯粹的糯米香。 母亲包粽子时,总在粽叶里藏一颗脆枣,说这样吃起来甜“到心尖上”。有一次,我故意把枣核埋在饭里,就为了看她咬到时皱眉的可爱样子。那时候,家里充满欢声笑语,每一个端午都温馨幸福。 滦平的夜格外安静,静得能听见空调外机的嗡嗡声。我摸了摸裤兜里的花绳,那是今早收到的快递。拆包裹时,铃铛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颇有一番“出惊山鸟”的意外之趣。 “妈,"”忍不住开口,指腹摩挲着手机壳上的照片,“等项目结束就回家,你给我编根带七个铃铛的花绳好不好?”那头传来粽叶碰到竹篮的窸窣声。“傻妮儿,”母亲笑了起来,早“给你备好了,五股线拧的,铃铛是从镇上铁匠铺寻的老货。”压低声音,像在分享秘密,“昨儿梦见你戴着花绳跑回家,门槛上的雄黄水还没干呢。” 窗外的杨树叶又沙沙作响,恍惚间,我仿佛看到西北老家的月亮从塬上爬起,照亮母亲鬓角的白发,照亮门楣上的柳枝,也照亮檐下轻晃的花绳。我摸出抽屉里的玻璃罐,舀了一勺母亲寄来的甜胚子送进嘴里,冰凉的青稞粒混合着蜂蜜的香甜,那一刻,我尝到了家乡的月光。 手机屏幕暗下去前,我给母亲发了条消息:“滦平的艾条香,像极了您拌香草时的味道。”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像极了西北小城六月六燕子衔着花绳掠过青瓦时的声响。“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真希望能早日回到母亲身边,让这份乡愁有个停靠的港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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